小云开月

今天不是那个风雨夜,你动手动脚不许可!

【高栾】两个小孩子

现代AU 没头没脑流水账 OOC
带一点玲珑
*高亮* 全程所有人物都在说看起来像上海话的普通话,有些说话的节奏、腔调、土语之类,大家如果发现有不对的,请一定要告诉我,我好改
如果有问题请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非常感谢帮猪老师的鼓励
捋了梅子涵的叶子
甜甜蜜蜜HE 一发完

 《两个小孩子》

1 简要介绍

高峰还不是大学教授高峰之前,栾云平也还不是设计师栾云平。当然,谁也没有一下子长成一个大人,都得从小孩开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人和人也是一样,谁也不会去大街上逮一个看得顺眼的人说,你来跟我结婚!那要被抓人车滴呜滴呜给抓走的。

高峰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栾云平也还是个小学生。他俩家住贴隔壁,都住在大学教师宿舍楼。教师宿舍是拿学生宿舍改的,一栋接着一栋,太阳一晒,前面的影子就会压过一段绿莹莹的草坪,压到后面的一楼阳台上面。这样的宿舍楼里人家贴着人家,两排对立的大门站在走廊两侧,一个尽头是厨房,另一个尽头是厕所,教授、副教授、讲师,一户一户,像豆荚上的豆子一样排排。高峰的爸爸在栾云平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调过来,和栾云平的妈妈在一个研究所里,之前的那个老教授去日本了,高峰就跟栾云平成了邻居。

晚上栾云平的妈妈回家就说,栾博,隔壁来了个小哥哥呵。栾博是栾云平最之前的名字,他妈妈一直叫他栾博。


栾云平小大人一样地说,我知道的,我今天看到他了。

栾云平的妈妈说你怎么看到的,你是不是作业没好好写又趴阳台上面去了,再这样我请你吃生活嗷!

吃生活就是把你暴打一顿,栾云平妈妈总是要请栾云平吃生活,用嘴巴吃,不用手吃。

栾云平吐了吐舌头,洗过手,拔了三双筷子,坐在桌子前面等吃饭,说,作业我写好了已经!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冬瓜排骨汤,油焖虾,番茄炒蛋。
吃到一半栾云平说,我今天看见高峰了。
栾云平妈妈问,高峰是谁?
栾云平说,高峰就是隔壁高叔叔的儿子,我周末跟他去玩。 

很奇怪的,男孩子这么容易相熟起来,小孩比大人简单。

栾云平是小孩里面顶简单顶灵光的那种,他说他把作业写完,并不是在骗人或者说大话,他做题又快又不粗心。栾云平的班主任路上看到栾云平的妈妈都会说,栾云平做作业很快呵!栾云平这次考得很不错呵!栾云平这男小孩灵得很呵!栾云平妈妈就不好意思一样低着头咪咪笑,其实心里蛮适意的。

高峰跟栾云平就不是一种灵法。小孩子都这样,各有各的灵,大人才一个样子。

栾云平的灵是一块玉那么脆那么流来荡去的灵,高峰正相反,高峰的灵是那种藏起来的灵。高峰的班主任在路上碰到高峰爸爸会说,高峰这男小孩蛮灵的呵!课间操的时候不要跑到别的年极段去就好了。

一般这种有个“就好了”的小孩,十有八九灵得很别出心裁。

高峰爸爸第二天就趴在阳台上看,附小操场就在他们家对面,他是大学老师,每个星期只上三节课。到了升国旗的时候,整个小学的小朋友就都两排两排从班级往操场走。高峰爸爸眯着眼睛戴着眼镜使劲张望,高峰呢,高峰哪里去了?他记得高峰是三(一)班的,附小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五个班,走过一班小朋友他就在心里数一个数,数到十一的时候只见一个小黑点嗖地从这个队伍末尾跑了出来,快是快,跑得像风一样,跑到第十个队伍中间,嗖地一下就插了进去。小黑点混进小黑点,隔远了看,又成了两排两排的小朋友。等到国旗升完课间操做完,这个小黑点又像风一样嗖地跑着走了。

高峰跑步是很快的,飞一样快,小学组田径运动会五十米一百米得过金牌。小学生的金牌不是金牌,是一个看起来像金牌的金牌。

但这不是跑步快不快的问题!

高峰爸爸气得要死。晚上家里吃饭,问高峰,你怎么升国旗的时候跑到别的年级去了!
高峰说我要跟栾云平讲话,我跟栾云平话没讲完。
高峰灵还有另一个表现方式,就是别人怎么跟他“!”,他都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高峰爸爸就说,升国旗的时候怎么好讲话的,哪里那么多话好讲。

高峰说,我跟栾云平就是有很多话好讲。

高峰爸爸又问了,“栾云平是谁?”

栾云平就是隔壁那个“做作业很快呵”“男小孩灵得很呵”的小人头栾云平。

“栾云平跟我顶要好。”高峰答非所问,声东击西,“他上次考试考了一百分。”
高峰爸爸不为所动,拨云见日,“人家考一百分跟你有什么关系,一百分又不是你升国旗的时候跑去和人家讲话讲出来的。”
高峰不屈不挠,混淆视听,死守阵地,负隅顽抗,“我这次也考一百分的。”
高峰爸爸拍案而起斩钉截铁,“你考一万分也不可以跑到别的年极段去同人家男男头讲话!”
高峰妈妈说,“高峰,我看你本事越来越大了,升国旗的时候跟别的同学讲小话。”
高峰见缝插针,试图力挽狂澜,洗刷冤屈,说,“我没有讲小话!” 

栾云平上的是大学附小,高峰比他高一年级,上的也是大学附小。所以高峰能在升国旗的时候“嗖”地跑到栾云平后面,悄悄地跟栾云平讲话,讲够一个课间操再“嗖”地一下跑回自己班级。
可是高峰自己说他们并不是在讲小话。
高峰是在上课。

高峰记性好,能从早上第一堂马老师的数学课上到第三堂张老师的科学课。

马老师买了五十只猴,王老师送了他二只猴,他把这些猴平均分给一年级4个班的小朋友,每个班可以分得几只猴?

西瓜是有生命的物体,因为它需要呼吸,能够长大,根茎叶花果实,胡萝卜、红辣椒、茄子黄瓜韭菜小金鱼都是有生命的物体。酒糟鼻子不是有生命的物体,有酒糟鼻子的王老爷子是有生命的物体。

上科学课的张老师是北京人,说话带着一个一个的小圈圈,儿↗,儿↗。

高峰学他上课,学得惟妙惟肖,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儿↗,儿↗。

高峰平时不太活跃,跟栾云平说话倒是很行。什么东西被他一说都变得好玩极了。高峰爸爸弄不明白,酒糟鼻子有什么好有趣的,可是高峰说得特别有趣,栾云平听得也特别有趣。栾云平回家还跟他妈妈说,马老师买了五十只猴,王老师送了他两只猴,这些猴平均分给四个班的小朋友,每个班可以分到13只,三个班就除不尽了。

栾云平妈妈就很惊奇,课本上还没讲到除法。

栾云平说,是高峰给我讲的。

当然,高峰除了说老师上课讲了什么,还说下课谁谁谁抢了谁的水喝,谁谁谁推了谁一把,谁谁谁和谁谁谁上课铃响了装没听见继续吵,吵得老师对他说,“吵什么吵,铃声没听见呵!”这些鸡毛蒜皮搞七搞八的事情。

这些事情是他们俩的小秘密,栾云平没有给妈妈说。

不知道小秘密的栾云平妈妈很满意,同意栾云平周末和高峰一起去玩。 

所以现在高峰被他爸爸管着,不能在课间操的时候表演飞毛腿,只好在周末出去玩的时候给栾云平讲小话说东说西。

 

2 主公上马心不爽

下课的时候郭老师在班上通知,下个月学校要办文艺晚会,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郭老师是栾云平他们班的班主任,也教数学,长得矮矮胖胖,头剃得光溜溜的,形状像一颗桃。

“有没有同学想参加呵!”郭老师在上面问。

“我!”好几个人抢着。

“张九龄!”下面有人在叫。张九龄是栾云平他们班的文娱委员,剃了个旺仔牛奶一样的头。
“张九龄!”下面又有人在叫了。张九龄做文娱委员不是郭老师指派,是同学们自己选的,选举当天张九龄噔噔噔跑到台上,唱了一首《我的哥哥》。

歌是张九龄和王九龙、辉子两个同学一起写的。他在上面唱,和他一起写歌的王九龙和辉子就一起在下面唱。

郭老师说你们干脆一起上来算了。

王九龙说那不行的,这是张九龄在选文艺委员,我们上去不就是三个文艺委员了吗?

郭老师说没关系,你们算是帮唱。

帮唱就是大家是一头的,最后唱票哪怕唱到“王九龙”,票也算在张九龄头上。张九龄说这是子从父姓。

王九龙和辉子一听好哇。于是他们俩就一起跑到台上从头唱了一遍,张九龄成了栾云平他们班的文娱委员。

张九龄对郭老师说,他想去文艺晚会上面说相声,名字叫《黄鹤楼》。

放学的时候栾云平问高峰,下个月要开文艺晚会了,你要去表演吗?
高峰当然是要去表演的,高峰是他们班的文艺委员。

高峰说马老师让我去说书。

马老师就是第一节里提到的那个五十只猴加两只猴分给四个班能分几只的数学老师,也是高峰他们班的班主任。马老师说话很有一套,他从来不哇啦哇啦地骂你,高峰“嗖”地一下跑去跟栾云平讲悄悄话讲了一个星期,马老师听了以后不但不生气,反而说,好哇,好得很,就让高峰去说书。

栾云平说那你准备说哪段呢?
高峰想了想说,我不想说书,我想跟你说对口。

栾云平给他唬了一跳,“我没有说过相声。”

栾云平也很喜欢相声,但是没有上台说过,高峰是上台说过的,栾云平知道。

高峰想也没想,说,“我去请马老师教你。”

栾云平说,“万一马老师不同意呢。”
高峰还是想也没想,说,“马老师肯定会同意的。”

栾云平听出来了,“高峰,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高峰到家门前,拿脖子上的钥匙把门打开,打屋子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走廊那一边的栾云平。

“明天去找马老师。”

第二天,栾云平紧张死了。他不敢去敲马老师的门。栾云平跟高峰两个小人头就站在马老师家外面,叽叽咕咕咕咕叽叽。

高峰说你不敲我敲,告诉你吧,我之前就跟马老师说过了。结果高峰自己也没有敲。

栾云平小声问他,你跟马老师说我什么?!

高峰正要说话,门就开了。马老师瘦瘦高高,戴着一副眼镜,穿了一件中山装,戴着两个套袖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个。

栾云平心想,死了死了死了,被马老师抓住讲小话!结果马老师根本没不同意,马老师看到他俩喜欢得不得了,不仅给他们排了节目,还请他们吃沙冰,吃绿豆粥。

“马老师真好!”

栾云平超级高兴,高峰也超级高兴。马老师家的沙冰和绿豆粥超级好,甜甜蜜蜜,粥是马老师自己煮的,——马老师不仅会说相声,还会煮绿豆粥!

再过一个月,他们就要到台上去演出了,马老师给他们一人订了一身大褂,因为人太小,要特地去裁缝店做。做好那天马老师特别高兴,又请他们吃了一次绿豆粥。

大褂是粉红色的,马老师给他们穿着大褂照了一张照片,还照了他俩吃绿豆粥的,照片就摆在马老师的小桌子上。绿豆粥盛在马老师家纯白色的小瓷碗里,碗边上印了圈暗红色的小花花,一朵一朵,手拉着手。

……

结果到演出这天出问题了,问题先出在张九龄的身上。 

前面已经说过,张九龄表演的是相声《黄鹤楼》,里面要唱戏,“恼恨先生诸葛亮,你逼孤王过长江,龙潭虎穴孤去闯——!”这本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张九龄有个毛病,他不能激动。本来唱得好好的,“恼恨先生诸葛——亮!”锵来七锵锵来七锵锵来七来锵,“你逼孤王——过长江!”锵来七锵锵来七锵锵来七来锵,“龙潭虎穴——孤去闯!”锵来七锵锵来七锵锵来七来锵!可是张九龄一激动就爱杀鸡,杀鸡就是破音,“恼恨先生诸葛亮昂↗昂↗昂↗!”

完了,杀鸡了。台底下笑得一塌糊涂,王九龙作为搭档,笑得简直趴到桌子上面去了。

大家都笑,张九龄不能笑,他要牙齿咬牢,唱下去,可笑是要传染的,台上台下七笑八笑,笑得张九龄牙齿咬不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九龄也笑死了。

笑死了怎么表演呢?张九龄王九龙他们还在舞台上,总不能不表演吧?于是这个节目的时间就变得很短,中间好长一段来回唱诸葛亮的部分给删掉了。


郭老师说,我看张九龄挺可爱的,改成《歪唱黄鹤楼》也蛮好。

张九龄下台了,王九龙搭着他的肩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幕布中间走到后台。高峰和栾云平换上那件粉红色的小褂子,在另一重幕布后面等着。

高峰对栾云平说,栾云平,等下我们多说一段。
栾云平问,说哪段?

他不问为什么多说一段,也没有说我就不跟你多说一段。

高峰说,你放心,你跟着我。
 

这时候主持人已经在报幕,“下一个节目,相声,《绕口令》,表演者,三(一)班,高峰、二(五)班,栾云平!”

高峰和栾云平两个小朋友就一左一右走到舞台当中,朝台下端端正正地鞠一个躬。

高峰开始说了,他果然不动声色地多说了一段彩排时没有的。彩排的时候赵老师管着他们,从头到尾把他们的本子删了好几遍。赵老师自己是学跳舞的,恨不得整台晚会都是跳舞。她说,不行,这里不好笑,不行,这里没表现出来,不行,这里不知道要表现什么,不行,总之不行,不行,不行!

高峰悄悄地看了眼台下的马老师,泰然自若,漫不经心又严丝合缝地把话题一拐。他和栾云平练过无数遍了,连呼吸都很一致。赵老师坐在台下,他也当看不见,他只听得见自己和栾云平的声音,连台下的笑声、掌声、叫好声都很模糊。

“好!”

他们下来的时候宛如英雄,郭老师掰了两瓣大柚子,给各人塞了一块。栾云平接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高峰在那头跟马老师讲话,过一会儿跑过来说,栾云平,马老师叫你周五去吃绿豆汤!

3  孔云龙不许叫诗

栾云平喜欢趴到阳台上面,这件事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如果你不记得,请看看第一节栾云平妈妈请栾云平用嘴巴吃生活那里。栾云平的妈妈说,你怎么看到的,你是不是作业没好好写又趴阳台上面去了,再这样我请你吃生活嗷!

有些人可能就要问了,阳台有什么好趴。

问这个问题的都是大人,小孩子是觉得什么都有趣的呵!

天青青的,栾云平趴在那里看来看去,太阳晒得他像一颗小毛桃。偶尔有飞机。

经常有云,每天有高峰。

高峰住在栾云平家隔壁,是栾云平妈妈同事的儿子,头发比栾云平要长一点,个头也比栾云平要高一点。栾云平趴在阳台上的时候高峰就偷偷从那边探出头来,像一朵开得很积极的花。

郭老师教栾云平他们背过一首宋人的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意思是春天是不能被关在院子里的,红杏花就是它的手手脚脚,春天要探头探脑伸手伸脚,偷偷地爬出去,结果还是被人给看到了。

唐诗三百首,栾云平以为唐朝人才写诗呢。但是郭老师说,不是只有唐朝才能写诗,诗本来就没有什么规定,好的东西全都叫诗,唐朝可以写诗,宋朝可以写诗,你也可以写诗,我也可以写诗。

诗应该是自由的。郭老师说。

栾云平觉得郭老师说的很对。郭老师布置,这周的周记作业就是“写一首诗”。

“高峰,你写过诗吗?”栾云平对着出墙的小红花高峰喊,“我们这周周记要写诗。”
高峰应该是写过的,毕竟高峰比他要高一个年级。

高峰皱起眉头,说,写过的。

“你怎么写的?”

高峰说,你把手伸过来。

栾云平走近一点,问,你干嘛。没把手伸过去。

高峰就自己动手,强行把栾云平的手给牵过来,一根一根地数栾云平的手指。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五。

栾云平把手抽回来,说,高峰你数不厌的吗,数你自己的去。

“数就数,”高峰把自己的手举起来,“哼。”

高峰数他自己的手指,栾云平怀疑高峰的诗就是“一二三四五”。数完这只数那只,两只都数完了,高峰就操纵自己的两只手互相说话。

左手说,栾云平,你好啊。

右手说,孔云龙,你好啊。

栾云平打断他,怎么好好的开始说孔云龙了。

孔云龙是栾云平他们班这两天转学来的,跟栾云平很要好。

高峰假装没有听见,继续问自己的左手说,栾云平,你怎么不和高峰玩呵?


高峰的左手摇了两下,说,我现在和孔云龙玩了。我要背着高峰和孔云龙要好了。

说着,高峰显出很难过的样子。高峰的右手看不下去,要去抹他的眼泪,左手却铁石心肠,不务正业,越过阳台来骚扰栾云平。

 “栾云平要和高峰玩的!”

 栾云平的双手和栾云平打断高峰。他用手抓住高峰的手,动作好像在拍科幻片,小小的栾云平抓住小小的高峰,一丝一毫也不松开。

“我当然要跟你玩的。”

“真的吗?”高峰还是一副要哭的样子,栾云平发现他脸上没有眼泪,眼睛却水汪汪的。

栾云平感觉自己被人骗了,这个骗子赖皮得不得了。可是栾云平还是对高峰说,“真的。”

真的。

郭老师说

好的东西都可以叫做是诗

诗本来就没有什么规定

好的东西全都叫诗

栾云平可以叫诗

高峰可以叫诗

郭老师也可以叫诗

栾云平写。

孔云龙不许叫诗!

↑↑↑这句可不是栾云平写的,这是高峰说的。


4 打电话与家长会

栾云平上初二的时候,他爸爸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栾云平起初对手机很有兴趣,把它当成一个玩具。他说我声明我没有网瘾!但是手机里的小游戏他每天要打两把。一星期后栾云平发现手机游戏打来打去都是那样。赢了很高兴,但是赢是赢不完的,而且你也不会总赢。最好让你赢两下,输一下,输了你就想,刚刚赢的时候多少开心,然后去充值,买装备,买铠甲买魔药买时间买东买西。

栾云平说我不玩了,这赢来赢去没头的。

高峰说是的,这东西没有什么好玩,我给你推荐一个好的,珠穆朗玛。

栾云平在跟高峰打电话。

栾云平喜欢跟高峰讲话,高峰喜欢跟栾云平讲话,他俩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互相在课间操的时候嗖地一下跑来嗖地一下跑去地讲话。

所以栾云平现在游戏就偶尔打打了,高峰比游戏好玩多了。

高峰顶喜欢跟栾云平讲话,但是他不响,他从小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闲话很少,话也很少,只有跟栾云平的时候话多。栾云平的电话他次次接,每天下午五点半,放学了,栾云平从学校门口出来,一边朝家走一边给高峰打电话,嘟,嘟,响不过三声高峰就在那头,“喂?”

高峰上初三,要中考,栾云平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们刚刚下课,等下还有一个晚自习。等下还有晚自习的高峰就在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科学课和晚自习的空档里面和栾云平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如胶似漆情比金坚。

高峰说,栾云平我等下要去做语文数学英语科学…..试卷了。

栾云平说好的我到家了。

整整一个月,全是这种无聊又没营养的东西。一个月以后栾云平手机欠费,栾云平妈妈叫起来了:

“栾博,你这个电话费怎么会用得这么快啊!”
“你是不是跟女小孩在聊天呵!”

他妈妈怀疑他在早恋,急得火大。

栾云平老老实实说,我没有跟别的人在聊天,我跟高峰打的。

“高峰就在隔壁,你们哪有那么多话好讲!”
好像她不记得高峰三年级课间操表演飞毛腿“嗖”来“嗖”去的事情一样。


“我没有跟别人聊天,我就是跟高峰打的。”栾云平也死犟死犟。

“栾博你不要十三点腔调,我现在把高峰叫过来问!”

 高峰来的时候拿着他的手机,栾云平妈妈拿电话一打,高峰的手机响了。

栾云平妈妈愣了一下,高峰也愣了一下。栾云平看着高峰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咯噔”,一股很热很热,看不见的蒸汽就冲到他脸上去了。

栾云平脸红得一塌糊涂。高峰一愣之下,也脸红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起,栾云平不给高峰打电话了。

理由说不清楚,反正就不打了。栾云平做作业的时候,手机就像睡着的小猫一样躺在他的桌边,发出听不见的咕噜。

他们又重新开始打电话的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开家长会,栾云平正在家里写作业的时候高峰跑来敲门,栾云平把门打开,高峰手里捧着一只小小的,蛋一样的小东西。

那是一台收音机。高峰这时候正上初三,功课很紧,他爸爸不允许他看电视,只允许中午的时候听一会儿广播。

“我来找你。”高峰说。

栾云平让他进去。

高峰一边走进去一边说,栾云平,我们去阳台上坐一阵吧。

栾云平想想,也行,就跟他到阳台上面坐好。

天已经黑了,夏月点缀着细细的蚊蝇,楼下的草、树、泥土都很新鲜。蝴蝶闷头扎进湖边的风,高峰跟栾云平肩并肩坐在一起。

高峰对栾云平说:“家长会要开两个小时。”

栾云平说:“我知道。”

高峰说:“我来找你坐一阵。”

栾云平看了看表,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高峰说:“谁爱写谁写,我来找你坐一阵。”

好像开家长会的两个小时是高峰偷来的,可以随意挥霍、浪费,高峰不做作业,跑到栾云平家的阳台上来当土匪。
 

坐一阵就坐一阵吧。

收音机轻轻地响了起来,声音调得很低,怕把月亮吵到,把星星吵到,把蚊蝇丝和草树泥吵到。

高峰拿着收音机凑到栾云平的耳边,就是不怕吵栾云平,收音机里有个声音在唱:“……爱一个人其实那么简单的事,今晚世界多了两个小孩子”。

第二天放学,高峰的电话打过来了。

“喂,栾云平,听电台吗?”

 

5 学好数学!

高峰偏科。每个月月考排名排出来,要是他数学没有考得神之糊之,总是能拿前三名的。

要是考得神之糊之,别说前三名了,就是前五名前十名前二十名都够呛。

这个前三名是年级段的前三名,成绩全都打印出来挂在墙上,配一张照片,下面写某班某某某的那种。高峰考得好的时候就挂在光荣榜第一个,考得不好就可怜兮兮挂到后面,甚至挂不上去。其实这种光荣榜不是太好,对小孩的心态会有很大打击。这次考得好不代表下次一定也考得好,这次考得不好不代表下次还考得不好。归根结底,考试是自己的事,别人好不好和你好不好没有什么关系,不值得比较,没什么意思。

可大人就喜欢做一些没什么意思的事情。高峰上高三了,整个学校都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考个好大学!”,“为了好大学努力!”,“到了大学就轻松了!”搞得高峰和他的小伙伴们都紧张得不得了。

高峰比其他的同学稍微要好一点,他的语文和外语是很好的。写作文会被班主任叫到讲台上面去念,作文纸会被复印下来发给全班的那种好。高峰外国话也说得很溜,不仅会说英语,还会说日语,说法语,说得神乎其神流畅自如。有外宾来他们学校,金老师就推荐高峰去做国旗下讲话。白衬衫的高峰一本正经地给外宾讲,叽里咕噜咕噜叽里,外宾听得眯起眼笑,下面同学们就一起鼓掌,啪啪啪,啪啪啪。

金老师是高峰的班主任,是个瘦瘦的老头子,就是他把高峰的作文复印下来发到班级里的。


这样的高峰,就算偶尔做不出数学题,在数学题空白的地方画小人,在别的同学做数学的时候不小心睡着,金老师也不忍心骂他。

高峰画画也画得很好,活灵活现,很像。

金老师不骂,栾云平骂他。高峰上高三,栾云平上高二,两人一路听电台听到市重点,教室就隔一层楼,上下挨着。

栾云平数学是很好的。


高峰那张照片从光荣榜上撤下来,栾云平把人逮住。

“你不喜欢数学啊?”

高峰头也不抬,还在纸上画小人,“你喜欢?”
 

栾云平想了想,喜欢也算不上,但数学是拉分的。

“数学多有趣啊,”他把高峰的笔握住,不让继续画了,“你证明,是这样就是这样,不用争。数学坚定不移,非常客观,非常理性。”


高峰看了他两眼,把笔从栾云平的手里给抽出来,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了。

他真的知道了。周末,高峰骑着自行车去买数学书。南京西路愚园路中山公园,瘦得像一根竹竿一样的高峰背着大包小包数学书,汗滴滴答地回家,坐下来,喝水,做数学。

那只收音机他放在书桌上,偶尔抬头看看。午后昏昏欲睡,栾云平在他的隔壁。高峰跟自己叫劲,跟数学叫劲,跟闷热的夏天叫劲,跟本能、梦想,所有青春有关的东西叫劲。

高峰的照片又爬到光荣榜上去了。栾云平放学的时候告诉他说,今天老师动员他们写了志愿,他写的是海门大学。以栾云平的成绩,海门大学手到擒来,没有什么问题。
 

“嗯。”高峰答应他。

“海门大学”,高峰的照片下面也这样地写着。

学好数学以后,高峰如愿以偿,到海门大学去上大学了。

海门大学就在海门市,就是高峰和栾云平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高峰走后栾云平的名字爬到了光荣榜的上面,过一年,栾云平也风平浪静地进了海门大学。

 

 

6 红豆沙冰

大学放暑假,高峰说,栾云平,我们接到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栾云平还没问什么任务,一个小男孩就从高峰身后钻了出来,叫他,“小栾哥哥!”

“大林!”

栾云平认出来了,这个小孩是郭老师的儿子郭麒麟。郭老师就是第二节提到,高峰和栾云平说完相声,给他们掰柚子的那个老师。郭麒麟上初三了,肉墩墩的,像过年祭灶时候买的祭灶果包装上面的胖小孩。

其实这不是大林的错。他们学校几乎把初三的体育课都给抹了。不仅校内不可以玩,校外也不可以玩,初三不可以参加足球联赛,不可以参加足球俱乐部,不可以这不可以那,不仅足球,篮球排球网球乒乓球……都不可以。

栾云平问,那体育场修了有什么用呢,他记得郭麒麟学校有个很大很精美的体育场。

郭麒麟说,就给体育生用,烧饼就是体育生,每天在操场一趟一趟一趟一趟来回地跑。

烧饼是郭麒麟的同学,本名叫朱云峰,绰号叫烧饼。烧饼跟郭麒麟关系很好,自行车骑得像流氓阿飞一样。

 你说多奇怪,一边要全面发展,一边不许这,不许那。

 高峰说,那我们去打球吧。郭麒麟说,不行,我题还没有写完。高峰说,你慢慢写,我和栾云平去给你买冰棍。

换鞋的时候高峰夹了两把伞带着,看了看栾云平,又放下一把。

出门以后栾云平问,你怎么带了把伞?
高峰说,万一下雨了呢?


“那怎么又放下一把?”
“还是下大点好。”


天很低,云呈粉红色,一股脑在楼顶上伏着。高峰说我们逮蜻蜓去,两人走到大学湖边。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蜻蜓?蜻蜓和蝴蝶不一样,蝴蝶的翅膀会动,蜻蜓不会,至少肉眼不会,蜻蜓像矜持的小情绪一样掩藏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

高峰问,栾云平,你吃红豆冰吗?

栾云平说,吃吧。

于是高峰雄赳赳气昂昂兴高采烈地跑到马路那头小店买了两根红豆冰,又雄赳赳气昂昂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栾云平注意到,表面上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峰,实际上拿红豆冰的手在发抖。


“凉啊?”
“热。”

没有人想逮蜻蜓。

这是个黄昏,夏风在夕阳里金灿灿地蹦哒,草丛里有蝈蜢一唱一和地蹦哒,车在高架上蹦哒,车的影子长长地跟在车屁股后面蹦哒,整个世界都在蹦哒。

只有高峰不蹦哒。

高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蹦哒国的王子运筹帷幄带着手下千军万马向栾云平的心脏杀来,栾云平感到自己被俘虏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快乐感染力杀伤力实在太强,气氛十分古怪,栾云平说高峰你……

他刚说了三个字就被高峰打断。高峰根本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一本正经的高峰正在跟他接吻。空气里,细细的微小尘埃轻舞飞扬,这是一座光怪陆离到尘埃也能有颜色的城市。

亲完以后高峰说,完了,没给郭麒麟买红豆冰,被栾云平拿扇子捅。

高峰把栾云平的扇子握住,拉近了,又说,完了,你红豆冰都化了,我给你擦擦。

“我不用!”
栾云平反抗。

反抗无效。

买完红豆冰,郭麒麟早就写完了题,高峰跟他说,你赶紧再写一个,写完我领你吃刨冰去,栾云平也去,那家红豆冰特别好吃,栾云平一个人能吃两个。

高峰一边说,栾云平一边拿手杵他。杵得高峰没辙讨饶,喊,我错了我错了,我请客,我请你吃!

高峰言出必行。后来他们吃冰的时候他也一直坚持请客,二十岁请到三十岁三十岁请到四十岁四十岁请到五十岁。五十岁高峰讲了,栾云平你四十九岁了,不可以吃两碗刨冰了呵,一碗好足了!

好像他五十岁了突然知道要开始心疼钱。


7 谢谢妈妈

 

某天中午,在两人吃饭的时候,高峰对栾云平说,我和我爸妈说清楚了。

栾云平大惊,他先是呆了一下,又好像突然地想起来要笑,可笑刚涌出来一半却被自己硬生生地给掐住了,换上很严肃,甚至有些生硬、恼怒的表情。

栾云平把筷子放下,问,你爸妈怎么说的。
高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像没看到栾云平的脸色,也没看到栾云平放下去的筷子。

高峰说,都同意了。

说话的声音很轻,波澜不惊,轻描淡写,甚至还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好像他不是在汇报出柜,而是在跟栾云平相亲。

栾云平拍案而起,把高峰也揪起来,一把拧他胳膊。高峰吃痛,忍着没喊出声,整张面孔刷白。

栾云平哑着嗓子喝问,现在又知道痛了?高峰袖子被撸上去,露出胳膊上一道很赫然的乌青,好像被人打过。
高峰说,没有别的,让你心定一点。

栾云平家三堂会审,空气紧得要拉断了弦,栾云平和高峰一边一个,坐在饭桌的那一头。

这一头栾云平妈妈先开了口,问,怎么回事呵栾博?

调门高得像唱戏,栾云平爸爸就说,你不要哇哇哇乱叫,哇哇哇能解决问题吗。

栾云平妈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栾云平爸爸又说,也不要乒乒乓乓乓乓乒乒响,乒乒乓乓能解决问题吗。

栾云平妈妈的眼光要杀人了。

栾云平的爸爸只好说,现在的问题是栾博和高峰两个小人要好,他们两个要好你能怎么办呵?
 

其实父母慌张的时候是不生气的,他们只是太无措了,无措到不知拿自己的儿子怎么办才好。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突然说自己是同性恋,有男朋友了,这可怎么办呢?!大人说那些话,是因为他们已经是个“大人”,有经验,有知识,希望自己的小孩可以少吃点苦。

栾云平妈妈哭了起来,我不管,我不同意,栾博你给我到房间去,自己想想清楚!

喜欢又没有错,喜欢有什么错啊?栾云平不动,高峰也不动。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呵?

栾云平妈妈开始审问他俩。但这句话问出来她又感觉有些不对,高峰她太熟悉了,简直像自己另外一个儿子一样。什么时候开始?可能的节点太多太多,细枝末节,生活琐碎。

栾云平妈妈一顿,又问,那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呵?
高峰说,我会和栾云平去国外注册。

栾云平妈妈问,注册有什么用,你当我是戆大么。

高峰说,我们可以做财产公证。

坚定不移,非常客观,非常理性。

栾云平妈妈猛地又拍桌子,暴怒,“没问你,栾博,你哑巴啦?!”

栾云平没有战栗,没有震惊,也没有动作,他像小时候说“我要去和高峰玩”那么冷静,考虑了一阵,坚定又坦然地拉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我已经想明白这件事了。”

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是个干净又清爽的男孩,事实上他已经二十一岁多了。他妈妈看着他,爸爸看着他,高峰看着他。他的目光从三个人身上一一走过。

他站起身,刚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可他妈妈打断了他。

栾云平的妈妈霍地站了起来,紧紧把儿子箍在怀里,力气大得栾云平简直透不过气,半晌才把栾云平给松开,哭道,“栾博,你不要骨头轻来兮,高峰对你不好,我请他吃生活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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